89年后，我们宿舍突然闻名于大学校园，到不是有什么名人大驾光临，或有什么人物畏罪潜逃，亦或突然暴出个学生百万富翁。没有，一切都依然和流水一样平静，引以出名的不过是因为宿舍出了两座坟。一座是我的床铺，当时我还年幼，不象现在这么行尸走肉，也不比现在的学生精通“现实主义”，追逐物欲而不他顾。那时我总觉前途渺茫，生活失落，精神麻痹，再加上爱情彻底失败，心灰之际，在床头画一大碑，上书北岛名句“卑鄙是卑鄙者的身份证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”，左摆海子遗篇，右放骆一禾诗集，活脱一活死人坟。但这并非宿舍出名主要原因，大学校园，一个学子爱死爱活是没人关注的。真正出名原因是我斜下方小Z的床铺。

　　小Z生于河南，却眉清目秀、面如冠玉，经典小生像，很招女生火辣辣的大眼睛。但直至毕业，这小子依旧孤家寡人一个，无他，自找也。说来话长，某日他和我谈过一次庄子后，就开始崇尚自然，并立即活学活用，身体力行。首先不再洗脸，日日口占“一、三、五不洗，二、四、六干搓、星期天休息”，让我们这些挣扎起床、朦胧洗漱的人既气又羡。再就是从此不肯叠被子，永远保持便捷状态，并曰“高效、实用，直达小康”。众气而无言，天长日久，见怪不怪。

　　一日，某著名花枝招展漂亮女生不知何故欲下驾茅庐，在室长暴力强制下，小Z换上他人干净床单、被罩，又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，如豆腐块，室长审视再三，目中无污，再将我和小Z驱逐出境（代价是一顿酒给我们平反），以防妖言吓坏美人，如此三番，终下请柬。小姐光临，蓬荜生辉，众生拥前呼后，好不开怀，“满屋春色关不住，只我小Z满街遛”。寒暄之际，小姐竟不开眼，一屁股偏坐在小Z床上，娇喘连连间，忽闻丝丝异味绕鼻而游，诧异间，寻得源头，却在床垫下，伸手一探一拽，手中多了一条粘乎乎、软绵绵，泛着酸唧唧味道的东西，定睛一看，却是只臭袜子，小姐惨叫一声，仓皇而去。从此宿舍再无春天。（以上为道听途说，未经考证）室长怨恨自己查污不查味之际（实是他早已对此气息习惯成自然），罚小Z洗了三天袜子，并规定其袜子不得过夜，否则驱逐出室。小Z到也痛改前非，日日穿干净袜子，只是苦了邻舍的人，不是发现洗干净的袜子到了小Z脚上，就是洗衣盆里多了双酸酸的袜子。小Z还暗中透露给我们：这叫兔子不欺窝边草。气得室长笑骂：你死了算了，你这窝比坟还吓人。于是，二坟具起。

　　小Z喜爱流行歌曲，但男星只听齐秦，狼嚎半年后，又跟我一起喜欢罗大佑，尤其擅唱《恋曲1980》。每日上午九、十点钟，艳阳高照下，小Z怒发冲冠、两眼迷离（他近视）、头挂耳机，身批看不出颜色的牛仔衣，下套肥硕牛仔裤，脚蹬拖鞋，口中大吼“爱情这东西我明白 但永远是什么”，踯躅小径，然后一路“啦”进图书馆。校园一景，由此形成。 小Z不但近视，而且眼光极高，视本校女生如粪土，并发布男子独身宣言于众人前。但临毕业时，却看中邻校极纯一女孩，此女子象极张艾嘉，奈何名花有主，他又无机会接触。苦恼良久，他终于愤而勇，先在图书馆暗中掐得盆栽不知名花一束，又把室长包袜子的塑料纸顺手牵羊，包包裹裹，夹卡片一张“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 照亮我灰暗的双眼的你的眼 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 至少我还拥有你化解冰雪的容颜”让我送到那妹妹屋中。为朋友两肋插刀，我战战兢兢而去，话未说半句，小妹笑颜顿失，俏脸一板“那个精神病呀，下辈子吧”，连人带花，扫地出门。小Z看我灰头土脸，二话不说，拉我去喝酒。酒酣之际，小Z大哭三声，又大笑三声，“老北，你说我们活着为了什么？没有理想，没有未来，没有现实，连他妈女朋友都没有。”“你小子知足吧，这么好的姑娘和你约在下辈子，羡慕死我了。”“老北，别他们贫了。我知道我们这辈子活不好了，因为我们不愿苟且，不愿合污，可我他妈的也没有嵇康的勇气呀。你说，中国知识分子怎么这么熊，汉朝党锢之禁没低头，明朝东林党没低头，五四没低头，现在一开放，都成物质奴隶了，还有人研究学问吗？还有人说句真话吗？还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吗？我是痞子，可那帮西服革履，看着满腹学问的人是知识分子吗？北大还有学贯中西的大儒吗？清华还有心无旁亟治学的人吗？没了，都没了。喝酒，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。”我无语。

　　躺在草地上，我按下录音机按钮，大佑的歌声开始回荡，是《将进酒》“潮来潮去 日落日出 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 江山如画 时光流转 秦时的明月汉时关 。 双手拥抱是一片国土的沉默 少年的我迷惑 摊开地图 飞出了一条龙 故国回首明月中 。风花雪月 自古依然 祖先的青春刻在竹板上 爱情如新 爱情复来 圣贤也挡不住风流的情怀 。多愁善感的你已经离我远去 酒入愁肠成相思泪 漠然回首 想起我俩的从前 一个断了翅的诺言。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 童年的文章如此做 青春不再 往日情怀 我未曾珍惜的我不再拥有 亲爱的朋友 你的心事重重 何处是往日的笑容 莫再提起那人世间的是非 今宵有酒今宵醉 莫再提起那人世间的是非 今宵有酒今霄醉” 仰望星空，我们早已热泪盈况。因为年轻，所以我们迷惑，因为年轻，所以心事重重，因为年轻，酒入愁肠成相思泪。

　　“兄弟，活着吧，这就是生存的理由吧，没别的，就是活着。”我对他说，他默默无语。耳边只有大佑苍凉的“莫再提起那人世间的是非 今宵有酒今霄醉”。

　　毕业时，小Z给我留言“我会有个新的活法。”

　　千禧之日刚过没几天，传来消息，在某省某银行任放贷科主任的小Z因贪污被审查。久无联络的我只是震惊，这是和我一起听大佑的兄弟吗？是那个特力独行的少年吗？是那个对酒当歌的愤怒的学子吗？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，音响的旋钮开到****，喷薄而出的歌声在屋里激荡。“多愁善感的你已经离我远去 酒入愁肠成相思泪 漠然回首 想起我俩的从前 一个断了翅的诺言。” 我未曾珍惜的已不再拥有，只有将进酒。

北溟 2000 1 24 夜　　　　　　

原作者： 北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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